编者按：说起肖全，中国摄影圈甚至艺术圈应该都不陌生。有人说：“如果让他拍张照片，将是你一生中最好的照片。”
近日，2021年“时代西安的人物群像——肖全摄影作品展”在西安隆重启幕，展出了著名摄影家肖全历时3年拍摄的百余幅记录时代西安真实面孔的摄影作品。据悉，此次展览并非单纯意义上的人像展览，除了巨幅人像图片的视觉张力与冲击外,现场还展示了拍摄背后的真实故事,令观者回味无穷和深深震撼。本期，我们特邀著名评论家张渝撰文，为我们介绍摄影家肖全，并赏析其中的精彩之作——
摄影无法改变世界,但却能够展示世界。当你拿起相机时,需要的是一双锐利的眼睛和一颗宽广的心。——肖全
在肖全的作品里，每一张照片都是一个深刻的故事，是对时代精华的提炼，也是对时代人物精神面貌的真实展现。肖全的摄影艺术历经时间的沉淀，1996年他曾耗费十余年，拍摄完成了代表作《我们这一代》，为三毛、巩俐、张艺谋、杨丽萍、窦唯、崔健、陈丹青等许多文艺界知名人士进行了“影像建档”，记录下了中国现代文人与艺术家的黄金时代。自2012年起，他以“时代肖像”为选题，辗转中国十余个城市，记录上千个素未谋面的人，去捕捉更真实、更生动的人物故事。这一次，他来到了西安，这也是他投入最多时间拍摄的城市。肖全回忆，距上次来西安已时隔多年,这一次他带着相机与一双善于捕捉美的眼睛,再次来到了西安这座充满人情味的城市。出于对记录时代精神面孔的执念，以及对这座充满历史与魅力的城市的敬意，肖全历经3年之久，记录了百余位平凡的西安面孔。在肖全眼里，西安这座城市多元，或许用什么词语定义西安都显得片面，传统与潮流、内敛与豪放，这些看似矛盾的描述，在西安人身上又显得十分和谐。因此，“时代西安的人物群像——肖全摄影作品展”，可谓是献给西安这座城市最线年时间，几十种不一样的行业，百余张照片，上千次快门……肖全将镜头深入普通人的日常，将那些有着西安精神的可爱的人，拉入我们的视野。我们每个人的平凡岁月，在“珍贵的回忆”面前，皆是不凡。无论是柴米油盐里的一口甘甜，还是热爱半生的艺术追求，抑或是一件不起眼的老物件，平凡人的故事，足够平凡，但当你听他们娓娓道来时，足以让你热泪盈眶。
《我们这一代》是肖全最著名的摄影作品集。肖全自己说，他的这本书把中国最牛掰的文艺精英一网打尽了。肖全所谓的文艺精英是指顾城、崔健、何训田、王安忆、朱大可、陈村、史铁生、 张承志、贾平凹、王朔、三毛、杨丽萍、食指、谭盾、张艺谋、姜文、陈丹青、唐朝、窦唯等百余位文艺精英，但他忘记了他自己也是这批最牛掰的文艺精英中的一分子。借着“时代西安的人物群像——肖全摄影作品展”在西安开展之机，我要说说我们这一代的肖全。
一代，可以是十年，也可以是一生一世。当写下“我们这一代的肖全”这个题目时，我忽然想到一系列关于“代”的描述：“迷惘的一代”“垮掉的一代”以及“我们这一代”。肖全摄影作品集用《我们这一代》命名，显然是要在“迷惘”与“垮掉”的一代之后，强调一种新的人文精神。1959年肖全于四川出生，后来入伍航空兵。再后来，热爱摄影的他开始独立创作，最开始，是四川文艺圈内一批先锋艺术家进入了他的镜头。诗人柏桦这样评论肖全的摄影：“他拍谁，就是谁一生中最好的照片。”关于此，肖全回忆说：“有个真正鼓励我的诗人叫柏桦，他是个非常纯净的诗人。1986年他在四川大学读研究生，拍了他之后，我晚上给他打电话，他和张枣在路灯下等我，在路灯下看了我的照片快半个小时。他说：‘肖全，我一定要好好写诗来报答你，你一定会成为中国最好的人像摄影师，我一定会成为中国最好的现代诗人。你莫轻易给一个人拍照片，因为你给谁拍照片一定是谁终身最好的照片。’”某一些程度上说，诗人柏桦是有准确预见性的。我喜欢柏桦的那首《再见，夏天》，诗人刚刚经历失恋，诗作最后一段是：“我来向你告别，夏天/我的痛苦和幸福/曾火热地经历你的温柔……”通常意义上说，“火热”总是与水一般的温柔无关,但诗人敢于把水火不相容的两个对立面放在一起，以不可能的存在，言说最坚定的情感。不可回避的是，我们这一代都是经历过“火热温柔”的人，那是我们这一代的怕和爱。事实上，肖全所面对的拍摄对象基本都是带有“火热温柔”特征的人：画家何多苓、曾梵志、张晓刚、罗中立；诗人柏桦、顾城、张枣、舒婷、翟永明、北岛、芒克、食指；以音乐家崔健为首的摇滚明星；影视圈的张艺谋、陈凯歌、姜文、巩俐；文学圈的贾平凹、三毛；舞蹈家杨丽萍；歌手易知难等。百十号的艺术先锋精英人物，耗费着肖全生命时光的同时，也成为肖全生命中最好的时光。
肖全的摄影，幸运与技巧并存，故事和深情共在。 此次展出，我们大家可以看到他的诸多经典作品。他镜头下的三毛，几乎是所有关于三毛出版物不可绕过的存在：脱掉鞋赤脚，任由身边的座椅依墙而立，席地而坐。观者不知的是，三毛身前的旅行双肩包并非三毛本人的物件，它是肖全未来得及拿走的自己的包包。但是，它成了三毛漂泊的符号，而且特别契合三毛的身份以及照片的环境。无独有偶的是，摄影展里还有另一张赤着双脚的照片，那是关于贾平凹的人像作品。照片里的贾平凹跷着二郎腿、赤脚坐在沙发上，手里举着烟卷，脚趾如孩童般调皮地翘着。那种家里才有的闲散、自然的悠闲状态满溢出来。三毛赤脚席地而坐，贾平凹俏皮的脚指头，这种特定的真实瞬间，充分揭示了人物的性格和内心追求。陆游《泛舟过金家埂赠卖薪王翁》中，有“洗脚上床真一快”句。陆游的那种舒服，或许赤脚的三毛和贾平凹最能领会。老子《道德经》说：“专气致柔，能婴儿乎？”强调的是，想要天然质朴，就要效法还没被世俗污染的婴儿。众所周知，“婴儿”期也是每个人的“赤脚期”。三毛、贾平凹赤脚时，必然不会想到老子《道德经》“婴儿乎”的美学境界，但他们在本能的无意中，回到了老子的自然之美。而肖全恰恰记录了这种美，这是肖全摄影作品的美学思想所在。
歌手易知难的人像摄影作品，艺术深度上不如三毛那件，但我偏执得喜欢。我认为肖全镜头中的人物，好就好在同时具有单纯和傲慢、成熟与幼稚，一如他自己。他在摄影中“老谋深算”的不是世故，而是奋不顾身的一见钟情——和人也和这样一个世界，肖全拍摄的20世纪80年代女歌手易知难的肖像就是如此。我浓墨重彩评价这件作品，是因为她满足了我关于民国名媛的所有想象，王映霞、陆小曼、蒋碧薇、林徽因等人的气质，在易知难那里都恰到好处地存在，不多也不少。我们这一代，有自己的故事，有自己的怕和爱。肖全的作品也因此多了故事，多了尘世里不完全一本正经的角度。他拍摄的人像作品，不是那些先锋大咖在各自领域独领风骚的一面，而是他们在尘世中作为一个人的平凡。肖全的高明在于，他明明拍得就是平凡，而我们却偏偏看到不平凡。他的作品，每一件都像是恋人之间的情愫以及由此而来的情书。读他的作品，感觉就是在读一封情书。虽不是当事人，却感动永在。这种情感深度，让我想起了读沈从文曾写给张兆和的《情书》：“一个白日带走了一点青春，日子虽不能毁坏我印象里你所给我的光明，却慢慢地使我不同了。一个女子在诗人的诗中，永远都不可能老去……”看肖全拍摄的易知难的人像作品，让我明白，易知难不仅活在肖全的镜头里，也活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心里，永远都不可能老去。而肖全为我们这一代的每个人都写了一封情书。不仅易知难，其他人也会一样。
除此之外，我还想谈论肖全镜头的主体性。肖全镜头中的大人物，个个都有自己的江湖盛名，一不留神，肖全就可能在这些江湖声名里失去自己作为摄影家的主体性。但摄影家肖全在深情叙事的同时，同时维护了自己作为主体的尊严。这种艺术的主体性，使得肖全成为独具个性思想的摄影艺术家，是我们这一代独一无二的一个存在。曾有人说，有两位摄影师记录了中国近几十年间时代的变化，一位是马克·吕布，另一位就是肖全。我们这一代的肖全，说不上伟大。他也不喜欢伟大。他最喜欢的照片，是马克·吕布为他拍摄的举着相机的照片。他希望自己的墓碑上刻下这样一句话：一个拍摄照片的人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