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潘小娴《一树梅花一溪月》是一本充满灵动气韵的的散文集,是散文家潘小娴对童年故乡的回忆。作者采用抒情手法,将故乡风物,通过点点滴滴的细节描述,再现给读者,从而使作者故乡的亲情和风情如同浮世绘一样体现出来。潘小娴擅长细节描写,语言清新俏皮,梅花溪月、山间荷塘、会飞的蒲公英、小学校的钟声……似真似幻的故乡图景,生动的童年生活,充满温馨的亲情,在作者笔下栩栩如生,充满烟火气,带给读者全新的阅读体验。而作者笔下的故乡梅村也成为她寄托乡愁的最恰当的承载体,表达出难以割舍的乡愁情结,容易让读者产生共情。
春分,回到梅村老家,已是暮晚时分,一轮满月儿淡淡地挂在天空。小溪边,有一棵不太大的树,横斜着枝丫,开着五六七八朵白花。月儿朦胧,水声清幽,我便自以为灿开着的是白色梅花了。有月亮,有小溪,有梅花,那真正是好一番“一树梅花一溪月”的妙境了。霎时,满心暖暖融融的。
只是,走前,再一细看,颇有些遗憾:那一树倚靠着溪边,自顾悠悠闲闲地开着的却是梨花。
一说是,梅村房屋的整体布局,很像一朵梅花盛开的形状。像梅花一样盛开的村庄,起个名字叫“梅村”,名副其实。
另一说是,坐落在鹿鸣关山脚下的这个村庄,四周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山峰,其中有一座烟墩山,山上原本野生着很多梅花。每当冬日来临,烟墩山开满了晶莹洁白的梅花,整座烟墩山都香气馥郁,沁人心脾。有好事之人,踏雪寻梅,站在烟墩山上,往山下的村庄望去,如入一处宁静淡远、清雅绝尘的美境,便觉得这么美的村庄,也该有个美好的名字才能与这番美景登对。于是,给这个宁静淡远的村庄起名叫“梅村”。
传说很美,梅村的名字与美丽的梅花,牵牵绕绕,让人倍觉清奇。但让我一直无法释然的是:在离开梅村之前的18年时光里,我却从没亲眼看见村庄里开过一朵梅花。那是因为整个梅村根本就找不到一棵梅花树呀!
我曾经问过一些村人,为什么“梅村不种梅花”?村人说:种梅花,不吉利呢。“梅”,读音与“没”“霉”相似。“没”,便是什么都没了;“霉”,说的是倒霉,霉运。一个人、一个家、一个村庄,什么都“没”了,这是多倒霉、多糟糕的事。种梅花干啥,那不是糟心吗?谁想这么糟心过日子呀,全村人都不想!
原来,不种梅花,只是因为全村人都不想过糟心的日子!这种弯弯绕绕的逻辑,看似有些不合理,其实,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,却也有它隐晦的时代合理性。在连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都还没能得到满足的时代,审美,在村民们心目中的地位,当然显得有一点奢侈了。于是,本来美得出神入化的梅花,在村人的心中,却变成了“没”和“霉”的象征,成了避之唯恐不及的意象。这一细节,其实真实地透露出,村人心中,自始至终都满怀着一种对美好生活的衷心渴望。只是,这种渴望,因为当时日子过得太清贫,却更多地掺杂进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奈吧。
后来,每当冬日到来,我变得更喜欢往梅村边的三江河堤跑了。村边的堤岸上,种植着茂密的苦楝树,也零星地种有几棵高大挺拔的乌桕树。萧瑟的冬风刮过,乌桕树树叶渐渐变黄变红,红红艳艳的煞是好看,斑斓重彩,缤纷艳美。待这红红艳艳的树叶飘落时,树枝上常常挂满乌桕子,白白的,亮亮的,仿如树上盛开了朵朵白色小梅花。
“山谷苍烟薄,穿林白日斜。崖崩迂客路,木落见人家。野碓喧春水,山桥枕浅沙。前村乌桕熟,疑是早梅花。”元朝黄镇成的这首《东阳道上》,描写的是冬天山村的景色:山谷云烟缭绕,穿过疏林,夕阳已经西斜;溪边道路有些崩塌,只好迂回而过,却看到了树叶落尽后原本隐藏在树林深处的村庄人家;水碓正在咯吱咯吱地转动着,一座木桥静静伫立在浅浅的溪流上;村头的乌桕果实已经很成熟,一树白花花的乌桕果高挂枝头,让人怀疑自己看到了一树早开的梅花。
“前村乌桕熟,疑是早梅花”——乌桕之美,不仅在于红叶满枝,还在于枝头红叶飘零后,那原本藏在树叶深处的青黑色乌桕子,同时也脱掉了黑色外衣,露出了白色的果实,硕果累累地挂满没有树叶的枝头。远远望去,像一朵朵早开的白色梅花,繁星点点,缀亮着山庄的冬景。
风吹乌桕树,一树“白梅”开!在梅村没有看见梅花,却在村旁堤岸边的乌桕树上,见到了灿若繁星的一树“梅花”。虽然此梅花非彼梅花,这乌桕树上的朵朵“白梅”,也欠缺了一缕清清的“梅香”,但“一树白梅”的美好景象,到底多多少少也掩去了心中的一些遗憾之感。
光华流转,岁时更替。一晃,我离开梅村已经30多年了。这期间,断断续续回过很多次梅村。每次走进村庄,我的脑瓜里总是习惯性地想着这样一个问题:这个叫梅村的村庄,到底何时才能看到有梅花盛开?
数年过去,村中人家的日子早已蒸蒸日上。小溪边,也有了一番变化,从前比较少见的梨树、枇杷树,如今都越种越多了。梨花儿朵朵,枇杷花儿簇簇,比之从前只有金灿灿的南瓜花独占一溪风光的单调,早已增添了几分缤纷之美。
梅花呢?也有了。虽然,只是“画”上去的!近年来,梅村顺应时代的发展,大搞美丽乡村建设,村庄路边的围墙上,都挂上了各类盆栽小花。溪边,低矮的清一色白墙,也画上了很多梅花枝。一朵朵红艳艳的梅花,倒映在小溪里,花艳,水艳,整座乡村也变得明丽起来了。
艳艳梅花,已画满了村墙。盼望着,盼望着,真正的梅花,在梅村灿开的日子也该不远了吧。
2018年冬天,又回了一趟梅村。这一次,我的心比任何一次回梅村都要欢喜。因为,我真的看到了,我曾经期待了很久的那个美好画面——梅花朵朵,灿烂地盛放在梅村的大地上!
梅村小学的后面,建起了一个梅花公园。公园里,种着两排梅花树,红红白白的花儿,正艳艳地开着。绕村而过的小溪边,也建起了一个小型村公园,公园里也种上了好几棵梅花树。
白白红红的花儿,正挂满枝头。三三两两的村人,流连在梅花树下,眼睛亮亮的,欢欢喜喜地道一声:梅村,终于也有梅花开啦!梅村,终于也有梅花开啦!小溪边,梅花灼灼,映照得村中的溪水,也晶亮了几分;映衬着村人的脸庞,更靓丽了几分。
人约黄昏后,月上柳梢头。某日,我参加完社区文化活动从梁姓宗祠出来,拐进广州车陂沙美公园,竟然看到两棵大榕树之间,挂着一块宽宽的中间白亮四边黑框的布帘。一个放映机,叽嘎叽嘎,转呀转呀;一堆一堆人,坐在低矮的木板凳上,盯着黑白布帘,看呀看帘里晃动的影像。当时正是仲夏之夜,一些老者,手拿蒲葵扇子,轻轻地一扇一扇。
刹那间,时光倒流,那一把蒲葵扇子,如同孙悟空手中的芭蕉扇,把我的思绪“扇”回了从前在连南梅村看电影的年代。
“黑白布帘在风中摇曳”——曾经有过乡村生活经历的人,每当说起对80年代电影的最初印象,都自然而然会晃动出这样一个熟悉场景。
那时候,上电影院看电影,只需要一两毛钱,但并不是任何人都能够常常拿得出一两毛钱来!尤其是对于成长在乡村的我们来说,到电影院看电影,更是一件奢侈得超越我们的想象力的事情。好在,那时候政府有专门的电影队,每到周末或者各种节庆的时候,会轮流到各乡村免费给村民们放电影。所以,20世纪80年代乡村人看电影,大体都是在自家村庄的一块空旷之地,两边竖起结实的铁杆或木头杆,放映员把那黑边白底的四方布帘的四个角,捆绑在杆子上,然后,一台老式的电影机对准黑白布帘,叽嘎叽嘎地放起电影来。电影里的人物都是在布帘里鲜活地晃动的。在物质生活相对贫乏的80年代,“黑白布帘在风中摇曳”是当时很流行的一种看电影模式。
时过境迁,已经远离故土梅村,一不小心成为广州大都市市民的我,却一直觉得许多人为之津津乐道的“黑白布帘在风中摇曳”这种场景很鬼魅。为什么呢?因为,在1986年之前,“黑白布帘在风中摇曳”这种充满神奇魅力的画面,我从来都没有亲眼看见过!原来,在我生活的粤北那个叫梅村的小山村里,当时每次放电影,全都是直接对准了一面雪白的墙壁去播放的。
当时,我们村放电影的地方叫食堂。它曾经是全村人一起吃大锅饭的地方,是“”时代的产物。食堂只有一层,是黑瓦泥砖墙,里面有个小卖部,有个小卫生所,还有个舞台和一大块空地。每年年底,如果有什么文艺汇演的话,就会在这个舞台上进行。别看这个小舞台很简陋,它上面可是留下过中央民族歌舞团一些大咖们的演出足迹的!——这就是当年少数民族自治县最大的福利。记得读大学时,说起我曾亲眼看过某某民族歌舞大咖的演出,惊得那些大城市长大的舍友大眼瞪小眼的!
舞台后面,是一面雪白的大墙壁。村中老人说,这面墙壁倒不是专门为小舞台设计的,而是另一座建筑的后壁。但因为小舞台逐渐成了村庄里公众聚集的核心所在,于是,这一面雪白大墙壁的作用就逐渐重要了。后来,第一次到我们村放电影的叔叔,觉得在舞台上另外挂银幕并不方便,干脆就直接对着墙壁播放起来。从此,就形成了惯例。在我印象中,这食堂另外的地方的墙壁,经常都会变得黑乎乎的,唯有舞台后的这一块大墙壁,却一年四季都洁白如雪。我们村里的大人年年都会认真粉刷这块墙壁,而孩子们再调皮,也不会去这块大墙壁上乱涂乱画,一切都仅仅是为了:看电影!
1980年秋,我12岁,到离村子三公里远的三江县城去住校读中学。自从改革开放后,学校已不兴组织学生集体去电影院看电影了,而当时我因家里生活相对窘困,所以虽然县城有个小电影院,但我根本没去那里看过电影。这样一来,我就关切村子里何时能放免费电影了。每当探听到村里要放电影的消息,我立马就会编织各种各样的理由向老师请假,以便回家看电影去。这各种各样的理由中,当然也包含一些小小的谎言啦。奇怪的是,当时我的父母从来也没批评过我,那真是个自由而又快乐的看电影年代。
放映员到我们村放电影的周期,大概两个多月才会有一次,每次连放两个晚上,一般是一个晚上放一部影片,偶尔也有放两部的。每当有消息说放电影时,家家从清晨开始,就搬了两三条长板凳去食堂抢占位置,乃至这一天的中午饭和晚饭,一家人都只能站着吃饭了,但一个个都吃得满心欢喜,满脸期待。待到晚上一吃完饭,碗筷都不洗,就一个个直奔食堂而去。
一开始,村里放的多是一些战争老片,如《地雷战》《地道战》《平原游击队》《闪闪的红星》《红孩子》《我们村里的年轻人》等一些五六十年代的经典电影。后来也陆续放映了很多80年代拍摄的电影,如《阿Q正传》《西安事变》《城南旧事》《小街》《庐山恋》《天云山传奇》《牧马人》《芙蓉镇》等。但从来就没放映过什么外国影片。原因是外国影片本来就比较少,而放映员也担心村里的人不爱看吧。
在食堂里放过的电影中,我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李连杰主演的《少林寺》!这部名震遐迩的功夫大片,在我们村是从1982年五六月才开始放映的。结果,从那时起一直到1983年的二三月间,大概有大半年光景,每次放映员来放电影,都少不了放一遍《少林寺》。那是因为当时全村人都太爱看这部影片了,每次放完,都强烈要求放映员下次还要放。尤其是村里的一些男孩子,全都把拥有一身潇洒武功的李连杰当成了自己的偶像。我那年长我两岁的哥哥,更是激动得叫父亲帮他理光了头发,再整天拎条木棍东敲西打的。当时,不管走在村里的哪一个角落,总会看见很多剃成了光头的男孩子,拿着扁担或竹竿,大喊大叫“李连杰”。还好,那时,我们的村子地处比较偏僻的山区,也不知道少林寺到底在哪里,家长们便不需要过多的担心剃光了头的孩子们会离家出走,到少林寺当和尚去。
当《少林寺》在我们村里放上两三次后,食堂里的舞台就变得热闹起来了。电影里的李连杰在舞台后的白墙上舞棍对打,头剃得光光的很多男孩子则站在舞台中央,一个个拿着扁担、竹竿,跟着电影上的李连杰舞个不停。每次《少林寺》放完后,总有不少男孩子免不了会受伤,比如,把手臂打出血,或者扭伤了脚什么的。而此时,食堂里的小卫生所就热闹非凡了。受伤的男孩子们一窝蜂地拥进了卫生所,止血的止血,消毒的消毒,包扎的包扎,一边还忍不住叽里呱啦地叫嚷着。男孩子们那充满了荷尔蒙的青春,因为《少林寺》,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宣泄与释放。
而我们女孩子呢,就去学唱《少林寺》的插曲《牧羊曲》。曲子音调很高,我们总是唱不好,但女孩子们之间也从来不会互相嫌弃,因为大家都是彼此彼此吧!当然,身为女孩的我,那时候还是更羡慕我哥,因为他不但可以拿着扁担、竹竿在舞台上有模有样地与别的男孩子对打,而且还可以跟着放映员,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狂追着看电影。我对那种“黑白布帘在风中摇曳”的最初印象就是从我哥嘴里听到的。当时,我哀求哥哥也带上我一起去别的村子看电影,但哥哥死活不肯,说他们都是哥们儿一起走的,带上我这个女孩子,多没面子。当时,我真恨不得自己也能变成男儿身。
除了《少林寺》,我在梅村食堂里,还看过好几部印象比较深刻的电影。当时我们刚上中学,很多深刻的东西都看不太懂,不过孩子们看电影自有孩子们的乐趣:
看《阿Q正传》,我们就学会了“假洋鬼子”这个词汇。当然,那时已无男人留长辫子了,不过,我们不喜欢某个男孩子或者看着某个男孩子不顺眼的时候,就会背地里叫他“假洋鬼子”;张瑜在电影《小街》演女主角时理了个短发,显得既漂亮又帅气,我们女孩子给这种发型起名为“张瑜头”。后来我也像很多女孩子一样,把长发剪成了像电影里张瑜一样的短发,一时间满校园都是“张瑜头”在飞扬;看《城南旧事》,我们很喜欢沈洁扮演的小英子,她那双明亮、纯真、迷人、探索的眼睛,似一首淡雅而含蓄的诗,还有那首“长亭外,古道边,芳草碧连天……”的《送别》曲,更是让我们钟爱不已。最后连我们中学的毕业晚会上,大家告别时唱的都是这一首曲子。
狄更斯在小说《双城记》的开头有那么一段名言:“这是最好的时代,这是最坏的时代……”那时候的我还没看过《天堂电影院》,不知道这实际上的意思就是我们家乡最珍贵的“天堂电影院”。
时光不待人,当我懂得了什么叫乡愁,什么叫流连之后,“天堂电影院”的美好,早已经一去不复返了。
如今,梅村的食堂还在。只是,里面的格局已经有些变样了:舞台没了,小卫生所没了,小卖部也没了,只有曾经放电影的那一扇“雪白大墙壁”依然存在着,也依然还是雪白雪白的。但电影却再也不会在食堂放映了。村里年轻人说,谁还会到食堂看电影呢?每家每户都有电视机了,即使要看,也要到县城的三江电影院去看呀,2D、3D的,特效可好看啦。老年人则说,在食堂看电影,还不如一起打打牌,打打麻将,这可有趣多了。
位于广州市的车陂村,在2019年的仲夏之夜,都曾经在村公园的大榕树下来一场“黑白布帘在风中摇曳”的怀旧画面。不知我那心心念念的小山村梅村,是否也会在某一天,能重新来一场盯着“雪白大墙壁”看电影的往昔时光?
在梦里,其实早已出现过无数次——“雪白大墙壁”的影像。梅村小舞台,我生命中的“天堂电影院”。
(本文节选自《一树梅花一溪月》,潘小娴 著,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·纯粹Pura出版,2023年10月)
《一树梅花一溪月》是潘小娴的散文集,更是作者对童年故乡的回忆。作者采用抒情手法,将故乡风物,通过点点滴滴的细节描述,再现给读者,从而使作者故乡的亲情和风情如同浮世绘一样体现出来。作者擅长细节描写,语言也清新俏皮,将童年生活的生动和亲情的温馨活灵活现地体现出来,尤其是对乡土人情的描写,比如吃野菜,挖蚬子,其生活画面栩栩如生,充满烟火气,带给读者全新的阅读体验。
潘小娴,广东省连南人,壮族,作家,媒体人。已出版:《美人香里说宋词》、《云山花事经眼录》春夏秋冬四部、《魅,自山中》、《建筑家陈伯齐》、《会飞的蒲公英》、《最美的游戏》等作品。其中,单篇散文《会飞的蒲公英》全文选入小学语文教材五年级下册(长春版);《云山花事经眼录》春夏秋冬四部,2018年入选“首届中国自然好书奖”,2019年荣获“书香羊城十大好书”。
原标题:《潘小娴:一树梅花一溪月,终于真正地,成了梅村的一幅现实美景 纯粹新书》